“宇宙小孩”的自然课 | 100个有意思的人(41)
她会想一个问题:到底该如何与自然建立更多关系?
△ 一年四季,芦芽带着大小朋友们在自然中展开不同主题的探索。
周末,十来个人在杭州宝石山脚集合。他们即将在芦芽的带领下,上一节行走在山林间的“自然课”。芦芽带队拐离寻常的石阶游步道,踏上一条人迹罕至的落叶小径。由此,这场深度自然体验正式开始。
那些被大多数人随口称作杂草、灌木,或仅仅是树的生命,一到芦芽眼中,瞬间会提高不少精度。会弹射种子的刻叶紫堇、果实有柠檬香气的山鸡椒、戳一戳会冒烟的网纹马勃……用果实做胸针,草叶做蓝晒,随手采摘的苎麻,回到厨房经过简单加工就成了青团。一路上,芦芽带大家不断发掘沿途宝藏。
芦芽把自己看作大家在自然中的向导。作为一家自然教育和植物美学工作室的主理人,几乎每个周末,芦芽都会组织不同主题的山野四季课,具体内容随季节而变。
春天,除了寻访野菜和开花植物,芦芽特别策划了短诗主题课,因为她觉得春天是写诗的季节。创作这些短诗时,他们会借用日文里俳句的节奏感。在课上,大家会先调动五感体验自然,然后一起坐在树下创作。夏秋时节,万物生长,课程重心转向寻找蘑菇、果实和昆虫。到了冬天,植物相对沉寂,工作室会组织一些偏文化类的课程,比如诗经中的植物、园林寺院主题课等,这类课程也是芦芽目前着重探索的方向。
自然教育理念主要源自北欧,在森林繁茂的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儿童向来有长时间在户外活动的传统,而这个传统也被传承至今。在芬兰,自然学校已有30余年历史,从幼儿教育、学前教育,到基础教育,可持续生活方式和对户外环境的学习都被列入了国家教育机构制定的核心课程。
相比之下,自然教育在中国起步较晚,给从业者们留出不少探索空间。在化用国外经验的同时,芦芽将一些在地化的本土元素融入课程设计。读了《回归故里》一书后,她深刻地觉得,人对故乡的认同是自我认同里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因此,她会带着学员们深入杭州本地的山野、园林,甚至居民区菜市场,透过自然风物,看见这座城市的更多细节。
芦芽的工作室“啊草字头啊植研所”成立于 2019 年春天,但她与植物的渊源要追溯至童年。
从小跟着做中医的爷爷上山寻找药材的经历,让儿时的芦芽对植物风格各异的名字产生了兴趣——一些有趣,比如可以治感冒的“蛐蛐儿草”;另一些则优美,比如会开小粉花的菊科植物泽兰,让她想起古诗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在高中,芦芽读完学校图书馆所有的植物图鉴后,立志成为一名植物学家,却在高考后被调剂到了城乡规划专业。挖空心思也没能转到植物相关专业的她,最后通过自学、旁听,以及在农田荒地里拍、画、鉴定植物,打下植物学的知识基础,也积攒了整整 4 本手绘植物笔记。“那是费了很多力气在追逐的、很辛苦,但是也很开心的几年。”
毕业后,她先在一家园林公司从事植物美学课程研发工作,又在某植物识别应用公司工作了不到半年。谈到辞职的原因,芦芽说:“我是一个很要追求落日观赏权的人,但是我在办公室里面连每天的落日都看不见。”
为了能看到落日,为了真真切切地和大自然一起工作,芦芽揣着 8000 多元钱开始创业。除了有限的资金,她还要面对手作作品没有销路、课程招募不到参与者等难题。芦芽如此回忆工作室成立初期的日子:“你会发现人真的是饿不死的,但还好是大山养活了我。”
好在从事自然教育和植物美学的经济成本相对不算太高,因为资源基本来自于山林本身。工作室也通过参与各种市集,逐渐打开知名度,并在熟人老客的口耳相传中收获了更多关注者。
如今,来上课的 2/3 是小朋友,其余则是来自杭州,甚至全国各地的年龄各异的成年人。小朋友好动,芦芽便会多设计一些游戏环节。而成人不同,有时候反而会在沉默中获得更多信息,因此芦芽为成人课安排了一些只是静静地在山里坐着,不言不语的时刻。
相比招募儿童学员,成人学员的招募并不容易。城市里的年轻人有太多休闲娱乐的选择,即便是喜欢自然的人,愿意付费参与自然体验的也仍是少数。
但芦芽还是选择继续开设成人课。之所以做此决定,是因为她在不少人身上察觉到“深切的孤独感”,也目睹了人们在自然中获得的疗愈。曾有一名从事互联网行业的女生告诉芦芽,她只是想来享受和自然相处,不用为工作和人际关系焦虑的两个小时。此外,还曾有人专程从上海、广东等地赶来,即便往返交通时间远超课程本身的时间。芦芽说,喜欢大自然的成年人通常“更像小孩”,有种接近孩子的纯真和惊奇;自然的宁静氛围也让人们更容易敞开自己,建立与他人的联结。
近两年,以露营等户外活动为代表的“山系”生活方式逐渐流行,不少市集、民宿、品牌也开始以自然作为卖点。一些杭州周边的民宿找到芦芽,委托她结合当地条件为住客设计深度的山野休闲体验。芦芽偶尔也会参与相关主题的市集,通过市集结识志同道合者,并将自己的理念传递给更多人。
不过,住在山脚下、常往山里跑的芦芽,却觉得用“山系”来形容她的工作和生活方式并不准确。她选择了“宇宙小孩”这个词,并解释道:“我希望作为大自然或者整个宇宙中的一个小朋友,经常去收集奇迹,像小朋友一样保有天真和好奇心地去生活。”
未来预想图 × 芦芽
Q:作为自然教育从业者,你怎么看待山系生活方式的流行?
A:现在山系慢慢地成为一种潮流标签,但如果仔细看,一些做法其实是在消费自然。这可能是必经阶段,至少激起了很多人对自然的向往,而且它也被视为一种美好的生活方式,这其实是好事情。但是可能现在大家的意识还没有觉醒到“反哺自然”的阶段,还停留在“享受自然”。我觉得在享受自然的下一个阶段,肯定会有更多人去思考更深层次的问题:获得了大自然的滋养,然后呢?
Q: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们,平时可以做些什么来感受自然?
A:种菜就是一个特别好的方式。种菜最宝贵的不是收获了一颗菜,而是那种照顾它的感觉。在种菜的时候,其实你是跟风、阳光、土壤、微生物、植物等等很多东西有在交流的。在货架上,大家会把蔬菜当做商品,有时候你会忘记它们是怎样来到这里的。它们是经历了很多东西,晒过阳光,吹过风,在土地里长了几个月,最后才来到你的手中的,是被很多东西亲吻过的很珍贵的礼物。如果你亲手养育过一株花或者一棵蔬菜,就会有很深刻的那样一种感觉。我记得当我摘下自己种的第一根黄瓜用来做菜时,特别虔诚,不是因为这是我辛辛苦苦种的菜,而是因为我见证了它是怎样长大和成熟的,它是一个有故乡的蔬菜。
还有,虽然在城市里,但是附近也有公园,小区里也有绿地。我也不会每一次想上山了就往山上跑,我在小区草坪里待的还挺多的。就算一平方米的草地上,你也能发现很多有趣的东西,只要你愿意蹲下身去观察。
Q:你个人以及工作室在未来有什么想探索的新方向?
A:我最近很想学做衣服,自己种植纺织用植物,然后学习打麻,纺线,织布,裁剪。我也比较期待一边做农业一边做点其他事的生活,在做自然教育、可持续旅行的同时,过一种比较农耕的生活方式。还有诗歌和画画,做一些自然相关的创作,可能会出一本诗集。
工作室未来可能会去村里做一个家庭式的自然学校,践行可持续的、自给自足的生活,有一个自己的小社区,在周末或者寒暑假做一些课程。这种状态就挺适合我们的,先完成自己,然后再去发光。可能也会朝 B Corp(共益企业)的方向去发展,它的一个核心理念是商业向善,我们现在虽然算不上什么商业,但出发点是希望推动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一点点。
Q:你觉得人和植物、和自然之间,是什么关系?
A:我可能会用“万物一体”来形容吧。我之前有一次一个人坐在树下,天气很好,大概是夏天,我发着呆看风吹树叶,风吹了很久,我就看了很久。当时某一刻,我突然觉得我和那颗树心灵相通了。我觉得吹过了我的风,也吹过了它;我看见了它,它也看见了我;我的身上长满了它的叶子,它的身上也开出了花朵。那一瞬间有种很深刻的,我跟它是一体的感觉。
还有一次也是在山上,看到一棵很大的香樟树。我爷爷在 2021 年春节过世了,我当时看到那棵树,突然觉得我们站在同一片土地上。那棵树可能已经活了几百年,它身体里的原子可能是几百年前的古人构成的,我爷爷的原子可能也会构成一些新的东西,我身上可能会有李白的原子也说不定。是一种很深切的“我们会重组或分开,但是我们永恒地存在在一起”的感觉。我可能会变成任何东西,任何东西也可能会组成我。这种深深的万物一体的感觉,我觉得大概就是人和植物和自然之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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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方沁茗 | 编辑:赵慧
校对:李起光 | 微信编辑:吕姝琦
图片提供:芦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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